二两玫瑰切丝

【极差】禁区

【极差】禁区

BY 呱片

放飞自我的产物 慎

***

什么样的女人会爱上和尚?

我不知道。

***

那天,我妈带着一身酒气扑进我们狭小的出租屋,随她而来的是个陌生男人。我抓起蜡笔,夺门而出。

这样的日子我早已习惯了,每次她回来,就带来一个男人,一笔收入,有时候我也想她怎么是这么一个人。不过我不恨她。

手里的蜡笔是她深爱过的一个男人送我的,如今它们已经发黑,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我在街上游荡,不时用蜡笔在墙上画几笔,一个喊声喝住我,我飞快地扫着满地银杏叶逃去。

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
寺庙。我妈会在过节时带我来。去寺里的时候,她像个真正的母亲,我们和旁边的母女没有什么不同。我日记本里一直夹着一张照片,那是我跟她在寺外的石头上照的。

这个时节,庙里没有香客。天阴沉沉的,有些闷。
我踏着石阶走上去,硬底的鞋敲出突兀的响声。

其实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没有钱。穷怕了,没带钱,到哪儿都是虚的。

庙门没有关,我抬脚进去。

僧袍的一角露在屋门外,我趴在门边,探出头窥视。

我看到了什么?
一束暖光,映在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晓得他这是要醒了。

他是个和尚。看不清多大年纪,也许二十,也许三十。也许更大。

但岁月在他脸上仿佛没有留下痕迹,尤其是,他没有成年人那种深沉苦闷的神情。

他仿佛是天地里一个突如其来的造物,没有经过时间的磨砺,一出生,便是这么大了。

仅仅一眼,我的心就猛地跳动起来。它如同久睡的巨兽,在我的胸腔里扑腾,而我,控制不了它。

我的心跳得这样猛,我几乎害怕它的响声肆无忌惮地回荡在这空荡的佛门,留下进退维谷的我。

这时候他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眼便与我对视。如果这是仲夏夜之梦的剧情,那他必然会爱上我。可我只听到了一声:“你是来上香的?”

我点点头,又猛地摇头,脸上有点烫。

他笑了笑,回身走了几步,拿了三根香给我:“管事的不在,你去吧。”

我呆呆地接过香,朝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菩萨拜了几拜,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和尚正在看窗外。

他的侧脸如一道优美的弧线,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外那条河,潺潺地一直流到我心里。

我想起以前的日子。
我已经好久没那么快乐过了。

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我其实早就想哭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让我哭的人,这时候和尚在我旁边,我有意无意地,就让自己哭了出来。

我哭得很响,莫名其妙,扰了佛门的清静,但和尚没有骂我,没有说我,他只是一下下地抚着我的背,我从来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哭得更惨了。

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了丢脸。毕竟我也快十六岁了,还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可我满脸的鼻涕泪,只好低着头,蹲下去,轻轻抽噎。

我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我不敢出来,因为他就在外面。而我狼狈得不敢看他。

一张纸巾被送到我手边,我呜咽着喊“谢谢”,把纸接过来,对着鼻子就是一阵猛捏。

“感冒了?”他这么问,嘴里却是笃定的语气。

于是他又不见了。回来的时候递给我一杯温水和两颗药。

吃药的时候我的眼泪滴在杯子里,我认不得这是什么药,因为从小我生病都靠自愈。

“以后我病了,来这儿,你还给我药吗?”

***

那个冬天我常往庙里跑。

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和尚。或许,旁的也是有的,只是我不注意。

和尚有手机,还看电视。虽然他最喜欢的是看书。

我问他,你不是和尚吗?

“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和尚。”

我的心忽然又躁动起来。我想问他,你出家前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出家?
可我说不出口。

他的骨节明晰,肤色白皙,像雪一样。鬼使神差地,我握住他的手。
“教我写字。”我说。
我的心,嘭嘭直跳。

捡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他问我,叫什么。

安特库。我说。

他一笔一划地写完我的名字。我看着那三个字,忽然感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以前从没有人写对过我的名字。他们总是喊,安特库,安特库,但总是把我的字写错。特酷,他们说,你还真的挺酷的,叫你你也不理。

我不想理他们。他们总是骂我妈。连带着骂我。还有我爸。
我爸老早就走了。
我跟他们打架,总是徒劳无获,反而,自己落一身伤。

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人生就是不断地向空气挥拳。

我用尽了全力,最后,徒劳无功。

“该你了。”和尚把树枝给我。
回过神来,我看见他的僧袍沾了雪。

我目不转睛地看他写的三个字,一顿一顿地,希望一模一样地拓下来。
他写对了我的名字。
“你写得很好,但是。”
我的心猛地提起来。
“你不必完全跟我一样。你可以有自己的方式。”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
人可能总是贪的。
一个冬过去,我对和尚的执念只增不减。
我想,怎样能让他对我更好?

和尚喜欢读书。于是我也天天跑很远去图书馆。二月,我的脚步裹挟着细雨,在柳色纷飞中如一阵风。

我在念职高,每天操控着机床。我总怕机器绞断我的手指,因为我太容易分心了。

十六年来,我头一次想到高考。
对这两个字我没有确切的概念,但我知道读书。读书对我来说,与打雷并列,是最讨厌的事。

我逼自己坐。四小时,五小时,哪怕看不进去书,也得坐着。
慢慢地我有了耐心。书也能看进去,有时候甚至能写一些自己的心得。

我兴奋至极,拜托一个同学,从他姐姐那里拿来她们以往的高考题。
那一本红色的册子,崭新得有些神圣。我生怕把它弄脏一点。

满怀信心地,我打开第一卷。
为了效率,我记了时。两小时过去,我冷静地改完自己的试卷。

十二分。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

***

我决定再也不要高考了。我反正不是读书的料。

可是,可是。我一见到和尚,就想哭。

他真是个坏人。遇见他以后,我婆婆妈妈的,只是晓得哭。
我以前从来不哭的。

和尚注意到我心情不好,怎么哄也哄不好。忽然他伸出手放在我头上,揉了揉我的发。

我有些羞恼,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是秋天了,一阵凉风给我的面上降了温。
“感冒了?”

我绷着脸。

和尚转身:“吃药吧。”

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吼了声:“我不吃药!”

“那,喝热水?”他有些呆愕地看我。

我猛地转身,飞快地跑出庙门。

***

他真是个和尚。什么也不懂。

我趁他不在,偷偷地在门槛外的水泥地上画了两个小人。
一个高大的僧人,和一个瘦小的女孩。
手牵着手。

***

回了家,我依旧是读书。虽然丧气,痛苦,但我想,反正怎么活着都苦,读书,好歹是条光明些的路。

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试卷。不知道是第几个埋头苦读的凌晨。

等我把红册子还回去的时候,那位同学说,他都快忘了。“我姐早就考完了,还有一些参考书,要不,送你吧。”

我觉得人生一定是有许多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惊喜,来鼓励你好好活下去。

***

我习惯了学习上的打击,变得平静而理智,渐渐地也能发现自己的改变。
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相反,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和尚跟我聊起某些书,我会马上去图书馆找。
他提到的一切,我都希望我也能欣赏。

他惊异于我的改变,夸我是个好孩子。
而我,也为了能跟他有共同话题,默默努力着。

高考前我去附近的高中报名,才知道报名早就在去年十二月结束了。
这一切,从来没有人跟我说。我突然意识到,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是一如既往地蠢。竟然想不到先去问问别人。

那天在下雨。我埋头走着,双脚不自觉就走到了庙里。

和尚吓坏了。

他给我递来毛巾擦头发,我一动也不动。

我看见他低着头,神情严肃又认真,突然一股恶魔的冲动攥住了我。

我用力抱住他,浸湿了他的僧袍。他猛地推开我,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雨水一滴一滴地混着眼泪落下来,我感觉很冷。“对不起。”我哑着嗓子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虽然,我的人生从来轻贱。可那一刻,我依旧惭愧。

我惭愧的是,他诚心诚意对我,我却辜负了他。
“我只是,太冷了。”

我的哭腔越来越浓。我真想抽我自己,这个时候,明明这个时候,是你自己做错了。有什么委屈的?

“我知道。”
他的三个字敲在我头顶,让我如获大赦。

“你进来烤火吧。”

***

原来这就是他的房间。
干净,整洁,现代化。他翻找出一套便服:“你换上吧。”
说完就走出去,合上了门。

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倘若他不是一个和尚,我几乎以为他喜欢上我了。

可如果喜欢我,又怎么会推开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衣服在我身上显得很大,我拉开门,他好像不知道看哪里,径直走到暖炉旁。

“你淋雨了,可能会感冒,吃点药吧。”
我摇摇头。

“你当时是怎么想起要出家的?”

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向往清静的日子。”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好像有一丝笑意。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吵?”
他斟酌了下:“你是个好孩子。”

“如果我以后不来见你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看向一边。“各人有各命,我们讲究戒贪欲。珍惜当下便好。”

“那就是不会?”
“哪怕,哪怕真的把我当孩子,你也该有点不舍吧?”

他不说话。

我点点头,冒着雨跑出去。

***

后来我在某高考高中报名,过了一年突破极限的日子。
那期间我会累,会无助。但只要想到和尚,我又会打起精神来。这样反反复复,总算是结束了高考。我告诉自己,在大学前,一切都要有个了断。

得到大学通知书的瞬间,我就跑去了庙里。连我妈都没来得及拦住我。

看到我的时候和尚好像很惊讶,反正,不像以前的他。
我把通知书举到他面前:“你看,我考上了。”
他痴痴地点头。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呆。
“我以为……”他话没说完。
“你以为我考不上?”我打趣他。

“没有,不过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也对,你不必跟我说。”

“不跟你说,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我很高兴。”

“可我不高兴。”

“上了大学,我就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就像去年一样。”
“我知道,我可能对你来说,什么也不算。但是,但是我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是病了。
持久不散的高热,混沌的意识,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你说不会舍不得我,是真的吗?”
“如果是,我就再也不来,不来打扰你了。”

我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哭了。可还是忍不住。

忽然,我感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与以往不同,温暖,坚定,主动,充满了阳光,檀香,和书卷混合的气味。

“假的。”
他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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