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恒】点解啊
*陆思恒，生日快乐。
屈指算算八年前陆思恒也不过才十八九岁而已。
那时候他在微博转发各种工作信息，说是工作不如叫“干活”更贴切，因为并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像一个七手八脚的小章鱼，每只手都想抓住一个进步的机会，汗湿的手勾住那些堆叠起来叫做生活不易的格子一层层向上爬。
“各位老板，有商演，兼职之类的叫埋我。”
夏之光不知道叫埋我是什么意思，问彭楚粤。
“就是‘叫上我’啦，怎么，想学粤语？”
夏之光所有粤语知识来源于乱七八糟看的王家卫电影，还有任何一个稍微有文艺倾向的青少年都会忍不住去找来研究下歌词的双伟文情歌，正如他的上海话仅限于“呷呷侬”，粤语在他脑海里就是“吾好中意雷”“点解啊”这几句话，理解能力翻来覆去超不过十个字。
“没，”夏之光摆摆手，“你继续忙。”
“再过几个月…”彭楚粤提到之后的那个选秀节目，夏之光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叫你继续忙。”
“没大没小。”彭楚粤咧嘴笑笑。“加油啊。”
夏之光把食指和中指靠在太阳穴向前一甩，做了个see you的动作，曾经没工作的时候他去备战高考，读大学，但他很清楚那种泯然众人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是天生想要站在舞台中央的。
上次逛街碰巧遇到陆思恒，就很好奇对方这些年都在干嘛，听到彼此都没放弃，松一口气的同时感到羞愧，怕自己浪费了更多光阴。
对夏之光来说陆思恒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再确切一点的他也无法形容，在看到对方被生活咬住腿往下拉的时候才明白原来不是只有自己陷在泥沼，这么想有点卑鄙，但难免。
痛苦难以解脱，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想摆脱它你就只能拼命奔跑。
噗的一声冒出鲜红的烟，缭绕而起汇成一团一团的蘑菇。
陆思恒眯着眼睛嘴角带笑，手放在耳朵边，对夏之光说：“你小心一点啊。”
夏之光歪嘴笑啊笑，鼓弄自己淘宝来的烟雾弹，拿在手里，另手从袋子里抽出一个晃了晃：“你玩吗？”
陆思恒走过去蹲下来，在袋子里挑，选了一个明黄色的，一拉拉绳就有黄色的光冒出来，噗噗作响，烟雾弥漫而上，直达九霄。
山区的天是百年树木围起来的迷雾森林，陆思恒一挥手还能挨到些许雾气，他抬起手晃来晃去，望着天空的北极星发呆。
“走丢了还能这么悠闲。”陆思恒仰着脑袋，像自言自语，夏之光回：“咱们这不是在求救吗？”
陆思恒勾嘴角笑笑，对此不置可否，转身看见夏之光的脸在光里分外迷人，又像笼着雾气，紫色影影绰绰从他脸上爬过去，像一尾蛇，陆思恒头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夏之光长大了，不是那种身高窜起来而已的长大，是性格也成熟，气质也改变的长大。
“包包里还有吃的吗？”陆思恒走到他身后去拉背包带子，夏之光肩一耸包就滑下来：“有。你说咱们是歇会儿还是再走一段？”
“歇会儿吧。”陆思恒叹口气坐在地上，从包里扒拉矿泉水干脆面巧克力，仓鼠一样慢慢啃黑巧，抬眸扫了夏之光一眼，从包里掏出张旧报纸往草地上一拍：“坐吧。”
夏之光坐上去，双腿跨坐眼睛盯着远处山峦，黑夜里依稀可见幽蓝色被白雾笼罩，寂寞得好像这座城从未活过。
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夏之光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拉陆思恒来贵州旅游，可能是他缺一个人陪，也可能陆思恒总是好说话。
因为追一只松鼠而跟团队走丢这种事，这辈子也不会再发生了，夜深人静在窸窸窣窣的树林里坐着掬一捧晚风感受时间慢慢滑过的事，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开始回忆拉起陆思恒奔跑的时候他指尖的温度。
光和影向后飞去，夕阳也被他们甩在身后，陆思恒什么都没看到，跑着跑着却笑起来。
“松鼠在哪里啊？”
“在那边。”
夏之光指着树梢，陆思恒抬眸看去，看到了太阳。
实话讲，陆思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登台的瞬间就斗志昂扬，像一只打了气的小气球，灌进去的是阳光。
可能因为镜头太珍贵了，所以每分每秒，都必须是最好的自己。
“我是陆思恒，我要温暖身边的人。”
选秀拉cp几乎都是个人意愿，公司无法安排巧妙的化学反应，更无法预测观众的偏好，其实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日子里，一言一语分外珍贵，却匆促而自然，是应激反应，难免藏不住真情。
不问山水千万重。
“如果我是创始人，我会pick陆思恒。”
这又不是什么谐音笑话，夏之光扯扯嘴角，却没忍住心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这个名字。
说什么你的光也照耀到了我身上，夏之光心想，明明你也是，根本不知道你鼓励了多少人，你带着汗水和泪水跑出生活围剿的时候，居然还记得第一时间扯出笑容。
真像你说的那样，温暖了身边的人。
“我不是为了被认可，被爱，”陆思恒挠了挠后脑勺，“没有那么严重。”
“我是为了被理解。”
被爱被认可都不难，你是父母的儿子所以爸爸妈妈爱你，你成绩优异能力突出所以我认可你，可是理解呢？
理解是当你十三岁冲出家门跑到大街上，在一家一家店外顶着烈日走来走去，眼睛像贪狼一样吞噬招聘信息，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问：“老板，你们这需不需要打工的啊？”
在若干个白眼和“快给我回去好好读书”的劝导之后，你终于有了寒冬里冻着手搓盘子的机会，攒下来的每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堆在一起就变成一节舞蹈课。
陆思恒的工友不是坏人，只是难以沟通的普通人，但那时候你把陆思恒塞在他们中间，眼神最锐利的星探也不会看出其中的区别，不过是一个打工仔和另一个打工仔，人生平凡得一眼就可以看穿，没有结局，甚至也没有开始，白纸一样躺下去，任由社会沾染涂抹色彩和形状，最后轻飘飘地死去了。
理解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我看着你，你做的一切都有意义，因为你喜欢，你就是主角，你的人生要怎么样安排都可以。
东亚人的人生太苦太累，面朝黄土背朝天，吃得苦中苦未必成为人上人，流水线的入学毕业工作退休等死，太多人在成人的过程中夭折或扭曲，折成好色的样子，折成贪婪的样子，折成酗酒的样子，折成颓废的样子，折成愤世嫉俗的样子，折成每日麻将馆熬到天明的样子。
陆思恒十三岁，世界就向他伸展开，表露出复杂的那一面，社会其实并不能将人吞噬，吞噬人的是漫长的无聊的痛苦，陆思恒跟那些人的区别是，他们刷盘子是为了活下去，陆思恒刷盘子是为了走到更高的地方。
这么讲有点社会达尔文主义，那么没关系，我们换一个说法。
陆思恒一路以来吃的苦，在他看来并不是特别苦，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还能跳舞他就会感到开心，将全身心灌注到创作中，身体是他最好的表达容器。
他的同龄人毕业了，工作了，每天面对老板的挑三拣四和两三个小时的通勤，回家被问起混得好不好或者有没有女朋友谈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
你说陆思恒比他们惨，那真的不见得。
命运馈赠勇敢又温柔的人，即便陆思恒一开始并非勇敢，哪怕到了创造营依旧会笑得腼腆甚至尴尬，他身上有小动物般易碎脆弱的气质，可是你看，他只要一开始跳舞，就会变成最好的样子。
十三年如果因为一个结果就没有意义，那人生未免太荒唐。
夏之光说不清楚为什么总爱跟陆思恒待一起，或许是对方跳舞经验丰富让自己可以有更多可学，但更多的好像无关上进心，纯粹是一种氛围。
夏之光有个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大他五岁，就在这两年姐姐结了婚，夏之光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姐姐叹口气说，反正有人，我不想再等了。
小时候姐姐在他眼里叛逆又乖张，是任性又个性的酷女孩，夏之光成长路上看过太多人跌倒后就不爬起来，想的虽然是功成名就，却说不出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陆思恒不一样，他就是喜欢跳舞啊。
这种确定性你很难在圆滑讨巧的成年人身上看到，大家退而求其次变成斜杠青年，斜杠斜杠又斜杠，问你喜欢什么，旅游听歌睡觉看书，你再用力敲一敲他的心发现他说的都是屁话，一年旅游可能一两次，看书年均4.6本，陆思恒喜欢跳舞就是那种睡觉的时候都会想动作的喜欢。
“爱情。”
创造营里很有思想性的大魔王周震南先生说：“爱情我是向往的，但是我没有，因为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不可能那么美好。”
你知不知道昙花呢，昙花就是那种一晚上就会谢的花啦，昙花很漂亮啦，到底是因为它谢得快还是因为它真的漂亮所以才那么富有盛名呢？
哎呀哎呀你别睡，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虽然很短暂，但是很幸福。”
陆思恒说了十个字。
他其实是梦到了烟花，根本不知道什么昙花，他还没亲眼见过昙花，但是夏之光真的太啰嗦了，好像唐僧附体，陆思恒继续说：“我不行了，我要睡了。”
说完他就倒在地上，大字型，像一只肚皮向上的青蛙。
夏之光戳了戳他的肚皮：“陆思恒？”
“你知不知道双子座的第一天是521呢，521马上就要到了，还有三天，其实还有两天就是520，你觉得大家会不会过这个节呢？朗哥和也哥肯定会过啦，你说他们会怎么过这个节呢？”
陆思恒闭着眼睛：“我真没想到你话这么多，给摩羯座丢人。”
夏之光根本不了解星座，他偷偷掏出手机搜，看到双子座是矛盾的，又活泼又冷静，这怎么可能呢，但是严肃地讲，每个人又都不就这样吗，所谓动静结合对不对。
看到双子座童真又压抑，夏之光沉默了，他扯了下陆思恒的袜子：“地上凉，回去睡诶。”
陆思恒没动静，他就走过去把他抱起来，让人帮忙放在自己背上，夏之光一边背着他走一边想，还真是不重啊，“你得多吃点知道吗，还能长。”
陆思恒没回答，轻轻地呼吸，温热的气息在夏之光的后颈缠绕，夏之光突然挺直了背，差点给陆思恒摔下去，他又俯下身，心想：是蜘蛛啊。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就是一只蜘蛛在你的心上结网，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网又结实又密集，你的心被箍起来啦，一开始只是蜘蛛在爬所以痒痒的，不然为什么白晶晶是蜘蛛精呢你说对不对，至尊宝真是笨啊，喜欢的不是彩霞就是蜘蛛，他不知道蛛网不坚牢，彩霞容易散吗，都是过眼烟云啊过眼云烟。
“但你不能因为昙花凋零得快所以就说昙花不美啊。”
追梦的人从来不是要结局，他只是在这路上且行且歌，就觉得快乐。
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得意须尽欢。
陆思恒被质疑过若干次你为什么要这样，跟大家一样不好吗，不更安全更轻松吗，陆思恒不回答他只是想，我跟着我心里的声音走就好了。
就像他二十四岁了当然知道追松鼠是追不到的，松鼠跑得比风还快，你还要爬树呢。
可是夏之光拉着他手腕的一瞬间他就会拔腿奔跑。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金钱为了名利权情，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自己，哪怕不堪，哪怕辛苦，有痛快过，“你知道我求的从来不是一个结果。”
“有人支持我就继续，有人看我就继续，有人鼓励我就继续。”陆思恒喃喃地说：“都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我是没人看也会继续，哪怕自己能力不行，但我想再三触碰那种绽放自我的快乐。”
夏之光知道陆思恒有一个壳，包住他的所有戾气，他心是勇敢的，却表露得很温柔，月华如水，陆思恒如月光，不是太阳的背面，是与太阳一起构成了时间，镌刻永恒的名字。
点解？
没有答案。
陆思恒很喜欢Beyond的那首《点解 点解》，“糊涂乱撞去把目标一再捉住，平凡若是理想是否这叫妄想”，人生就是很多事没有答案，有违常理但是它就这么发生了，你能做的就是不要想太多，不要太聪明，难得糊涂。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最后的表演有种昆山玉碎凤凰叫的凄绝，哭得美瞳都快滑片了，还能对镜头露出一个笑容。
陆思恒，今天是你生日诶，他捡起一捧礼花往空中一撒，纷纷扬扬的是流转的岁月和梦想，他轻轻一笑，感到什么虽然无解但是无悔，银辉，一地流光，舞台，爱的人们。他听到台下有人在喊：“陆思恒，生日快乐！”
他在心里应了声，很自豪地说：陆思恒，生日快乐。
夏之光背过身去，陆思恒知道他在哭。
结束以后要好好嘲笑他一下，四年了，你都没学会表情管理，sunnee学姐不是说了吗，不要哭得那么丑嘛。
陆思恒整装待发，他的生活没有答案，因为还在进行时，他伸出手，看到夏之光远远递过来的目光，带着眼泪和薄雾，在灯光里不那么明朗，陆思恒想到两年前他们一起去山里，夏之光的手握住他的，坐在黑暗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很剧烈的心跳和潇潇的风声。
他伸出手对夏之光比了个心，脸上挂着笑，做着口型：别哭啦。夏之光扯开嗓子：“生日快乐！”
R1SE的成员们吓了一跳，陆思恒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谁说了句：“祝R1SE生日快乐！”
陆思恒站在一旁只是笑，夏之光撇着嘴忍住眼泪，看他。
点解？
夏之光隔着泪光，他觉得自己有理由哭，自己pick的人没能出道，为什么不可以哭，他只是想到陆思恒那句“虽然很短暂但是很幸福”，整颗心就酸酸的，皱巴巴的，像一团被大雨泡了很久的废纸。
陆思恒你二十六岁你真了不起，你混了十三年的社会你早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跟我一起出道为什么说让我放心，为什么花时间陪我一起练习为什么不克制亲昵。
为什么轻而易举让我喜欢你，又满不在乎地离去。你明明都懂，懂那句生日快乐，当然是说给你听的。
点解？
夏之光头一次发现自己依旧幼稚，幼稚到不可能跟现实和解，他憋着一口气，心里想，星光不问赶路人，星光不问赶路人。
那我夏之光去问。
问你有没有难过有没有受伤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样好那样懂事温柔，问你是不是真的也有无数次想拉住我的手无数次在犹豫的时候要回头，是不是在快要亲吻的刹那晃神擅自为我们编织了冬夏春秋，漫长的永恒，时光停在呼吸缓慢心跳如雷的那瞬间，我们也就可以继续走下去。
陆思恒的确很会安慰人，他那条微博让太多意难平的人有了些许着力点，相亲，怎么会去相亲呢，喜欢他的女孩子在家门口排了十八里长队，不会让他一个个去看，他只需要留在舞台，继续发光。哪怕幕后也没关系，他人生依旧前途似锦。苦心人，天不负。
哎哟。让欢喜的各自去欢喜，其他的大可不必。
如果真的追不下去我们就逃吧。
逃跑吧，陆思恒。
月亮和太阳都会同意，末日来临的时候，只留下爱与自由就够了。
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因为人生永远没有答案。
R1SE的夏之光给创造营2019的陆思恒发了一句：“十九岁的现在在河堤，二十六岁的快来。”
“你干嘛，高兴得想跳河？”
“速来！”
陆思恒一路跑过去，跑到一半发现他不是什么日剧少年，打车也是可以的。
但来都来了也就算了。
迢杳七年，他奔过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断倒退，命运的足迹越发清晰可见，总有人永远是少年。
夏之光就看到他一头汗地跑过来，像一阵风。
“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夏之光说。
陆思恒喘着气：“怕你等太久。”
他脸上的妆还没有卸，橘红的眼尾楚楚可怜，戴了紫色美瞳眼睛有点涩，乍一看像又哭了。
“四年都等了，这会儿算什么。”夏之光说完又笑：“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粘人啦？”
“一直都。”夏之光说：“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呢。”
“昙花那么出名是因为它真的很美还是因为它很短暂？”
“不重要。”陆思恒说：“不要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忽然河堤对面炸起烟花，陆思恒吓了一跳，抬头看天空，五颜六色，花火聚散，零零散散分分合合，拼成生日快乐四个字。
点解，点解？
烟花易冷，留下没有答案的问题，虽然很短暂但是很幸福，陆思恒听到夏之光的声音在夜风中温柔又坚定。
“没有答案，所以也没有结束，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再陪我看烟花好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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